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有一种风华叫青州｜黄花溪，一阙如梦令
黄花溪，一阙如梦令
画作 | 《云门山摩崖石刻》海珠绘
我似乎看见了清照在黄花溪畔临水照花，对月把酒，黄花溪的流水记下了她的醉酒，她的藕花，她的海棠，她的恣肆飞扬。
“北堂幽暗，可以种萱”。《诗经疏》中这一句，让我遥望北堂多少年。
一株萱草，在七月盛夏，在流水分开山涧，大雨挂上崖壁，沟沟壑壑都回到魏晋，一幅国画山水舒展、流动、荡漾在宣纸上的时候，我看见她瘦长的颈子扬起，在崖顶，向着一条深谷吐纳一个夏天的清凉，纯净的黄，在葱郁的碧绿中撩起又一波疯长……
萱在北堂。萱在母亲的堂阶上。萱在故乡的山峦间。
而在故乡，萱是叫做黄花的。夏日采黄花，要沿着山路一直走，走过稼墙坡地，翻过赭色的山岭，直到烟火气散尽，夏天的淋漓热汗散尽，走进野气四溢的山谷，从阴凉湿润的谷底仰头，陡立的峭壁和悬崖上，细长的茎叶，高挑起一朵朵炫目的黄，黄色的花瓣也是瘦长的，矜持，羞涩，正微启唇瓣吐出慢风细雨。正当年华的黄花采回家，进了屋门，沾染了灶台烟火，便另有一番布衣钗裙的景象了。绰水之后一条条摆在光滑洁净的梃子盖顶上晾晒，骄阳正好，远远的初秋的清风落下来，她有了另一个名字——黄花菜。待收过秋，初冬时节唢呐响，新嫁娘的红盖头掀起，黄花菜是要上宴席的，三两条柔韧细瘦的黄花菜点缀在大盘鱼肉间，一盈清雅，缭绕着醇厚肥腻，盛在白瓷盘里，端上桌，经得起一席客人审视、品评。她带着山谷风声，走进俗世，进了民间，在平易的乡间岁月里，端庄、笃定，她的绰约，她的风姿，是接下里的漫长时光里最令人回味的的一道优雅光芒。
她是萱，就这样，收起了最好的年华。
而最好的年华，要有高山流水，要在深深的幽谷。
在青州，在黄花溪，小瀑布挂上眼帘，银练飞舞，落玉之声遍野，鸟鸣响彻空涧。深秋和初冬正在交换时节，该落下的都落下了，该沉淀的都沉淀了，该走的走了，只有溪流清澈，崖壁高悬，深壑空旷。这样的时节，恍惚中，我却看到了黄花，那些在崖壁上凌然启唇，肆意盛开的萱，从诗经里走出的萱，凌波微步的萱，安静，疏离在崖上的萱，似乎一张宣纸铺开，她们就会从魏晋，从先秦，从大雅小雅中，从琴声和笛韵中走来，走进夏天流动的葱郁绿意中。
“在深深的幽谷石头都湿润的崖上
娇俏的黄花用细长的颈子
啜饮一个夏天的清凉
黄花 被一条山谷宠着
比黄花还瘦的邻家姑娘
西窗下 引颈倾听
夏天的脚步 近了又远……”
——《萱》
当黄花溪的清风吟诵起这些少女时代的诗句，我已和她们隔了20多年的时光，那时，在故乡，我写下的黄花是夏天的，葱郁而蓬勃，西窗下，似乎有无穷尽的时光，可以近了又远，可以定格，可以肆意挥霍。可是，时光总是转瞬即逝。最好的年华亦是。
当我在黄花溪的峭壁和飞瀑中，回味萱的清香，风过发际，那一缕冷寒又提醒我，这是繁华落尽的季节，这是青州，这是“帘卷西风，人比黄花瘦”的季节。古州余韵浸染着另一种“黄花”的气息——“东篱把酒”，菊花的幽香盈满了衣袖。百花依次开尽，原野萧杀的剧场里，追光灯又一次亮起来，菊花灿然盛开，瘦长的花瓣像秋天浓密的睫毛，天地间一片绚丽……
“当水落下去，舞台剧近尾声，音乐
约等于无，天空高远
她们蜂拥而出，秋天的旧宅院里最后的贵族
纤弱，扭捏。但这并不妨碍
她们在原野的敞怀里渐渐发光
像时光终于掏出的一把金粒
她们亮出容颜，一丛丛
亭立于老去的山川。而秋天恹下去
她们将眼睫毛使劲收敛，平视万物
地平线，山的剪影，狗尾巴草……
直至世界在她们的眼瞳里静止
她们相拥在一起盛开，用绚烂
擎起空旷剧场最后的灯盏”
——《她们》
这是我在中年的秋天里写到的菊，灿烂如时光中一把金粒。我触摸着她们最好的时光，心里颤颤。颤颤于冷风起，菊就会像一首无望的歌沿着山路蔓延向残冬。
她们终被寒风一点点掠去。愁绪漫上来，思念漫上来……
思念漫过故乡，故乡正是山菊盛开的时节，那些漫山遍野，一团一团簇拥着山峦的野菊，用盛开逼退烟火，逼退秋风的山菊，恣肆，任性，用炫目的黄，诉说奔涌的柔情。
“你可怜的瓣儿四处飘零
看着你慢慢枯萎
他作诗曰“残冬瘦菊”
——《山菊》
驻在我的心里的菊，是山菊，是故乡的山岗上那些明亮璀璨的小野花。在这首《山菊》里，我写下了无数次目睹过的瑟瑟到初冬的山菊，一朵朵只剩寥落的三两片睫毛一样的花瓣。四野萧瑟，生命归于沉寂。唯有菊香寥远，归于山野。
“满地黄花堆积，憔悴损，如今有谁堪摘”，李清照的菊才是真正暗香萦怀的菊，透过那些诗，那些词，把感伤沁到了骨头里。落花满地，李清照的晚年时光是悲凉哀婉的。好在，有在青州的21年，李清照从少女初嫁，直到中年，度过了她人生中最幸福的时光。从金针黄花开的夏天，有女初长成，嫁为凡人妇，到菊黄花浓，灿烂亦有声的秋天，一个女人的光华璀璨像一朵花的激越盛开，足以抚慰山川日月和遥遥归途。
李清照的青州时光印上了浪漫婉约的印记，青州古城印上了李清照那些清丽恣肆浸到骨子里的诗词。
黄花溪畔的溪亭里，我似乎听见了“常记溪亭日暮, 沉醉不知归路。兴尽晚回舟, 误入藕花深处。争渡,争渡, 惊起一滩鸥鹭”的吟诵。我似乎看见了清照在黄花溪畔临水照花，对月把酒，黄花溪的流水记下了她的醉酒，她的藕花，她的海棠，她的恣肆飞扬。
我徜徉在黄花溪的山间崖下，满目山川历历，没有看见金针黄，也没有看见秋菊浓，萱和菊这两朵女人的花都悄然隐没在季节的漫步间，但我相信，黄花溪封存了李清照21年最美好的时光，我看见的黄花溪，是一阙浪漫抒情的如梦令。
作者简介
李林芳，中国作家协会会员，山东省作家协会诗歌委员会副主任，山东省作协签约作家，青岛市作家协会副主席，《青岛文学》副主编。作品散见于《人民文学》《诗刊》《诗选刊》等国内文学期刊，入选几十种年度诗选和诗歌选本，著有个人诗集《素花襁褓》《艾涧诗草》《青箬笠》等。曾获诗刊社优秀诗集奖，中国红高粱诗歌奖，全国十佳教师作家、中国太阳城诗歌奖等奖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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